【媽祖故里】「點石成綠」 十年築起生態屏障

初冬時節,跟隨無人機視角飛越大蚶山,虯松遍野,蒼翠欲滴,山尖處,雲霧繚繞,峰巒隱約,蔚為壯觀。
秀嶼區位於莆田東南部,三灣環繞、岸線綿長,但土地稀薄貧瘠,森林資源更是少有,全區林地覆蓋率低於10%,居全省末位。2015年起,秀嶼區在全省率先提出沿海石頭山修復工程,得到省林業廳大力支持。
2016年,秀嶼區被列為省級石漠化治理試點,開啟了漫長的生態修復、植樹造林之路。因山麓林地稀少,秀嶼區選取埭頭鎮大蚶山、平海鎮鷺峰山兩座早期礦山作為主戰場,投入久久為功的繡花式治理。十年間,秀嶼區累計開展石漠化造林7541畝,消滅了85%以上的荒山、岩石裸露地,築起一道壯麗的綠色長城。
中共的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,築牢生態安全屏障,增強綠色發展動能。秀嶼區的海岸線上,南北對望的大蚶山、鷺峰山,正以其如詩如畫的綠水青山,向世人講述「荒山禿嶺破石披綠」的傳奇。

生態優先:挑戰不可能

幾番路過,大蚶山的綠,是濃郁深沉的綠。可若你置身其中,俯首面向山體表層就會發現——腳下踩到的每一寸泥土一一破碎,窸窣作響。在這樣的土壤條件下,繡花般編織萬畝綠林,該是何等困難?
「風大、土薄、水少,這裡的環境太特殊了。」15年來,福建省林業調查規劃院高級工程師岳新建的足跡遍及省內「兩屏一帶」,走過33個縣區,勘察過不同山體地貌,但在看到大蚶山的第一眼,他的臉上是掩不住的震撼。

2018年的鷺峰山,大部分山頭還是荒蕪一片。(資料圖片)

20世紀末,因過度開採疊加自然氣候等綜合因素影響,大蚶山飽受石漠化、水土流失之苦。2015年的監測數據顯示,當地石漠化土地面積高達105235畝,約占當地國土面積(包括濕地灘涂面積)的13.4%。
2016年,秀嶼區被列為省級石漠化治理試點,當地政府利用省林業廳補助資金,開始在大蚶山和鷺峰山上補植復綠,其間也多次組織人員前往山東長山島、遼寧獐子島考察學習海島造林經驗,並委託省林規院專門設計石漠化治理方案,一場艱苦卓絕的「綠色保衛戰」就此拉開大幕。
「那完全是一座石頭山,石漠化嚴重,植被稀疏單一,遍地沙土、亂石。」岳新建回憶道,車子沿著山脈繞了一圈,而後眾人徒步登山,可以清楚看到,山腳至山頂幾乎是一樣的光景——「光禿禿得令人心悸」。
「最難的是迎風坡,秀嶼臨海風大、水蒸發強,植被極易枯涸而死,在省內很少能看到這麼差的立地條件。」岳新建坦言,「實踐過程中我們才發現,困難何止這些。」
水土難守——3月至5月,在水分充足的南風天裡將幼苗種下,樹苗將將立足,夏季沿海颱風又接二連三襲來,大風、暴雨過境,苗木、泥土被衝去大半。
成果難保——秀嶼沿海不少居民家中有飼養「跑山羊」,大蚶山作為絕佳放牧地,常有羊群光顧,稚嫩的樹苗、灌木難逃被啃食的命運,苗木保有率不高。
寒冬難熬——即便通過人工管養、補植,提升苗木存活率,但秋冬乾旱天數多、海風凜冽,水存不住,樹活不了,一年到頭又「損兵折將」。
「前期階段,我們真的是兩眼一抹黑。」秀嶼區自然資源局林業股負責人傅榮說,「只能慢慢摸索著找到門道,先從環城一重山做起,再逐步向內攻堅。」
山上沒土,就去山下拉客土;水留不住,就上保水劑;干砌水平階護不住苗木,就換成漿砌,地形不適合的,就因地施策嘗試「魚鱗坑」「石坎水平階」……眾人變著法子一直幹,最終走出了「多年造林不見林」的困境。
而在耐鹼抗旱的苗木品種選擇上,也經歷了一番曲折。「光是相思、木麻黃,我們就嘗試了十幾個品種,還試種了胡枝子、木荷、楓香、托裡桉、寬葉雀稗……」傅榮說,如今,按照「宜林則林、喬灌草結合」的思路穩步推進,整體也算是上了軌道。後期苗木種活再管三年,配備護林員、管護隊伍,確保「造林一片,成林一片」。

大蚶山上,殿堂樓閣倚峰就壁,景點眾多。

全國先進:石頭山走出植樹大戶

1964年出生在埭頭鎮後鄭村的林金成,是大蚶山之變最直接的見證者之一。
後鄭村在大蚶山腳下,村不臨海,資源匱乏。幼時的林金成,唯一的娛樂活動,就是和小夥伴們登山、爬樹,在大小山洞裡頭躲貓貓。
大蚶山是秀嶼區最大的山脈,綿亙5公里,最高海拔389米,由遠古海底巨礁經地殼運動抬升形成,經海蝕風化形成峰奇、石怪、洞幽、徑曲的獨特地貌。
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大蚶山,是林金成記憶裡最迷人的生態樂園。
好景不常在。生在地狹人稠、農田稀薄的「界外之地」,當地村民迫於生計,千方百計謀出路,有人將目光投在了大蚶山富而奇的石資源之上,採石並獲利後,大蚶山周邊10多個村的村民一哄而上,佔地取石,蠶食著這一予取予求的大傢伙。
20世紀80年代初,城鎮建設加速推進,大蚶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開採,工程隊帶著大型作業機械開進山裡,一時間,山體滿目瘡痍、巨型疤痕裸露、野生動物銷聲匿跡……大蚶山不堪重負。
「我們這些住在山腳下的村民也吃到了苦頭。」林金成回憶,很長一段時間裡,嚴重的水土流失使得各處水庫渾濁不堪,周邊村民的日常用水幾乎與泥水無異。不僅如此,颱風天造成的滑坡、山洪以及愈發惡劣的人居環境,都成了大自然的無言控訴。
「當時,我們不知道轉機何在,也不確定生態還能不能好起來。」1987年前後,林金成當過一段時間的村幹部,從那時起,他就積極發動村民參與集體造林,並在8年時間裡持續為莆田縣「三、五、七」大造林活動作貢獻。後來,林金成隨表兄到南平順昌的林場務工,年植樹千餘畝。不做造林工人後,2003年,林金成拿出積蓄,成立了自己的林業公司。
2017年,他等的那個轉機終於來了。
當年,林金成的公司中標大蚶山生態修復工程一期部分範圍,著手開展人工造林、修復管護等。「第一年是最難的階段,摸著石頭過河。」即便作為有著30年造林經驗的「土專家」,林金成還是畏於當地嚴苛的生態環境。「要用最好的樹苗,一絲不苟把樹種活。」他說。
種樹時,行是行,列是列,一米見方的樹坑,差一點都不行。「荒山植樹不同於園林綠化,整地要到位,坑一定要深,根才能紮住,才有辦法扛住大風向上生長。」林金成說。
樹種千挑萬選,栽植精心呵護。剛種下的樹苗被狂風捲走,就含著淚再種一次;石坎水平階扛不住水土流失,那就再加高再加寬……就這樣,憑著一腔熱血,林金成帶著施工隊,在石頭山上創造了超過95%的苗木成活率。2019年,林金成被全國綠化委員會授予「全國綠化獎章」。
臨別前,林金成還分享了一件「小幸事」。他說,自己最近在大蚶山上發現了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豹貓,上一次見到這位「老朋友」還是10年前,當時豹貓下山偷雞,村民都煩它,後來大蚶山上幾乎看不到野生動物的蹤跡了,眾人又惋惜不已,現在豹貓跟著好生態一起又回來了。

新植的苗木間,工作人員在實地測量水平階長度(資料圖片)

「生物多樣性越豐富,生態系統就越穩定。」如今的大蚶山,萬物萌發,鳶飛魚躍,草木多美。綠色,已成為大蚶山最厚重的底色。

角色轉變:從採石人到管護員

鷺峰山面朝平海灣,橫亙東嶠鎮、平海鎮。沿著泥石裸露的山路攀上半山腰,木麻黃樹苗排列如朝班肅立,周邊卷莢相思成陣。
「最近是連續大風天,我們至少一個月要上山一趟,查看苗木倒伏的情況,如果有幼苗被風吹倒,第一時間扶植就能活。」踩著黃泥碎石小道,林洪標緩緩往山上走去,「入秋以來特別幹,降水又少,澆水的事也得跟上。」
61歲的林洪標,皮膚黝黑、身材結實,長年做工練出了一身勁,說起話來卻慢條斯理:「這山上沒水,得調來水車,從山下抽上去,澆一次水,一拉就是十幾車。」
林洪標是秀嶼埭頭本地人,大蚶山、鷺峰山,如今都是他的「責任田」。聊起苗木管護,林洪標講得頭頭是道。誰能想到,他在「轉型」前,竟是一個天天和石材打交道的建築工人,采過石、搬過磚、蓋過房。
在林洪標10多歲的時候,因為家貧,就跟著老家的採石隊出來做工,當時,他們的開採對象就是秀嶼這兩座大型石頭山。
「最早挖石頭的時候,還沒有這些大型機械,我們三四個人一班,一共十幾班人在山上,用錘頭鑿子採石,再人力搬運,一天挨餓受累要干11個小時。」林洪標回憶道。
長期遭到無節制開採,鷺峰山和大蚶山的境況相差無幾,碎石堆棄、地表裸露、表土剝離殆盡。加之鷺峰山南部臨海,岸線上早期有盜采者頻繁出沒,疊加地表徑流沖刷、風蝕等自然因素影響,破壞更為嚴重。
「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。那時候我們只管經濟效益,填飽肚子之前,哪有人去考慮生態效益。」如今「朝九晚五」植樹護苗的林洪標回望那段時光,恍若隔世,「好在1995年前後,政府叫停了一切開採行為。」
種樹和採石一樣,都不容易。林洪標說,遇到有些斜面、斷面,土和水全要人工肩挑上去,十幾個人輪著挑擔子,有時候路被水沖沒了,就繼續開路上去,到了後期施肥、澆水,一個片區都要幾十噸,耗時費力,一晃幾年,也就這麼干下來了。
林洪標的微信頭像,是在大蚶山上紅旗水庫邊拍的。那天他正在山上種樹,飲水休息時偶然瞥見水邊豎著一塊造型獨特的石頭,背後是連綿青山的水中倒影,二者相映成趣、綠意勃發。林洪標心中一動,掏出手機記錄下這極富生命力的一幕。
眼下正是「三年管養」的重要時期,每個月林洪標就在幾座山頭間來回跑。「這些樹就跟我們的孩子一樣,不僅要養大,還要養好。」林洪標說,自己盡可能跟著隊伍裡的「老資歷」多學經驗,把「手藝」再精進精進。
「金山銀山都不如綠水青山,現在幹的可是造福下一代的事。」從地裡起身,林洪標舒展了一下臂膀。

位於大蚶山上的天雲洞景區

石山披綠:寫就滿城生態詩

天雲洞3A級景區,幾乎是遊客到埭頭觀光的必選之地。景區位於大蚶山主峰,以石之奇崛、木之蒼翠、水之靈動稱奇。景區內許多殿堂樓閣倚峰就壁,因勢起居,古樸典雅,各具特色。「天雲石語」作為「新莆田二十四景」之一,年接待遊客超過15萬人次。
「對於景區周邊,我們考慮『先綠化後美化』。」傅榮說,他們曾到全省各地搜羅合適的樹種——「平潭2號」是一種水培木麻黃,一棵成本幾十元,長得快,造型又美觀。他們將「平潭2號」種在天雲洞周邊,為景區做點綴、提顏值。
十年如一日的生態堅守,結出了豐碩的果實。去年起,秀嶼區啟動首屆大蚶山越野賽,賽場設在大蚶山脈,將天雲洞、東岱沙灘、汀港山等旅遊資源串聯成線,沿途奇峰異石眾多,岸線綿延壯麗,跑者穿越山海之間,不時能夠邂逅掩在綠意中的小瀾亭、油杉園、大風車……
昔日飛沙走石的大蚶山變身為秀嶼文旅經濟「黃金賽道」。今年5月,秀嶼區第二屆大蚶山越野跑暨福建省越野賽聯賽舉行,規模較首屆進一步擴大,成為福建省越野跑聯賽的標桿性賽事。比賽期間,來自國內外的2000多名體育愛好者在大蚶山間迎風奔跑,飽覽美景,周邊酒店、民宿人氣爆棚。
「第一次來秀嶼,這裡風景很好,民眾也特別熱情,明年我還來!」來自福建漳州的王小傑斬獲一枚金牌,賽場周邊獨特的山海景觀,給他留下極佳的「初體驗」。
數據顯示,2024年,秀嶼區開展石漠化造林2533畝,創十年之最。近幾年,當地已不止於簡單的植樹造林,而是意在打造高品質的生態空間。
「正是大蚶山優越的生態環境,為各類賽事提供了『體育+』『賽中游』的融合土壤。」秀嶼區自然資源局局長黃新宇說,「下一階段,將通過建設片、廊、環相連的森林生態系統,形成均衡分佈的山林遊憩空間、形式多樣的林地文化載體,營造『人在景中、四季常青』的生態景象,進一步提質增效。」
如今的大蚶山,因一片色彩脫胎換骨,各地遊客紛至沓來,在這裡呼吸清新空氣,漫步於奇峰秀林之間,領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徒步、觀鳥、露營,體驗豐富多彩的生態旅遊活動。憑借日益優化的生態環境,大蚶山正成為城市的「天然氧吧」「後花園」,生態紅利持續釋放,綠色經濟之路越走越寬廣。
「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,要統籌推進重要生態系統保護和修復重大工程。後續,我們還將借助『天、空、地、網』全覆蓋的科技手段,開展林地保護、森林防火、病蟲害防治等工作,進一步鞏固綠色成果。」黃新宇說。